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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文 



05



来自坎瑞亚的旅客在酒庄住下了。


迪卢克本人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贵族,对待酒庄还不如养夜枭用心,不存在所谓对领地的独占欲。于是客房便成了凯亚的卧室。入住前,凯亚找到埃泽,硬塞给他了一大袋子摩拉:“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,但大概率时间不短——总之,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啊。”


至于迪卢克,在调动情报网搜查凯亚的消息无果后又收到了莱茵多特的回信。尽管疑问不减反增,但他选择暂时放下了怀疑。


就当是普通的旅人好了,他想,有危害就清除,没有就正常接待。


毕竟是只有几星期或几月交集的过客。


与“昼伏夜出”的迪卢克不同,凯亚极度热衷于出门。他对蒙德的一切都很喜爱,几天内便从蒙德城逛到望风角,还琢磨着买套棉衣去龙脊雪山。这位旅客意外地财力充裕——除去给埃泽的一大袋摩拉,女仆们注意到,凯亚房间的花瓶内总有一枝从花店买来的新鲜玫瑰。


人长得帅,会说话,有钱,还有用鲜花点缀居所的浪漫情怀——年轻的女佣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来客,猜测稀奇古怪。凯亚对仆人们永远礼貌又温柔,很快收获了酒庄上下的一致喜爱。


除了迪卢克。


他依然忘不掉那个雨夜。凯亚顶上剑尖,铁锋浅浅没入血肉,闪电照亮对方脸上的笑容。


他会把凯亚当作普通人接待,也许,在凯亚离开后,这段稍微特殊的记忆很快也会褪色。


但是,从心底讲,他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坎瑞亚人。


纱布包裹的右眼、鲜红的花、破斗篷与不知哪来的摩拉,莱茵的信任、莫名其妙的话,如迷雾般将“凯亚”层层围裹。在他眼里,那人的笑如同面具,毫无真心可言,不过是种遮掩真相的伪装。


静观其变吧。


今夜,迪卢克久违地来到了天使的馈赠。


酒庄主人会调酒并不奇怪,但亲自进店值班的老爷可就难得一见了。于他而言,调酒比起工作更像消遣,还是获取情报的良方。换上酒保服,扎高马尾,任原液在调酒瓶中融汇为佳酿,同时细听酒馆中纷繁的人声。


很快,他便等到了一条溜进网中的鱼。


迪卢克把手中高脚杯向前推去,余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。那里,一个黄头发的男子正与对面的商人闲聊。他们谈的都是些日常话题,像是喝到兴头上,面色通红的二人同时大笑起来。


迪卢克拾起一只酒杯,静静擦拭。


目标确认。


这位商人以卖花为生,经营着一片位于野外的花田,想大批订购的客人常常会去亲自验货带回。而野外活动的盗宝团会打劫商人的货车,把货品据为己有,顺便抢走商人身上的钱财。如果车上刚好有倒霉的客人,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。


但可疑的是,一年之内,他与客人们已经很“不幸”地被打劫了五次。


早时迪卢克便开始留意这位商人的行踪。很明显,所谓抢劫是这名商人与盗宝团合作的结果,只为夺取客人的钱财。可很无奈,对方在信息处理方面意外地精明,他调查不到对方在盗宝团的“盟友”名单。


又一杯佳酿被递出。商人仰头痛饮,丝毫不知自己正在被监视。


其实,他可以先暴力制服商人,再逼他供出盗宝团的搭档。但盗宝团里还是有聪明人的,人数又多,如何一同引出是个问题。威胁商人作诱饵?太过危险——他不能确定商人是否会借机向盗宝团传递信号。


如果,能把握住对方下一次作案的时机……


迪卢克静静调着酒,思索着数种可能的方案。


而就在这时,酒馆的门又一次打开。迪卢克无暇注意来者,却见商人扭头,像看到熟人一样咧开嘴。


“哟,这不是凯亚先生吗!”


——他差点洒了手中的酒。


身材高挑,又有副俊秀的异国面容,凯亚在一众酒客中异常突出,却又与这里的氛围完美融合。蓝发的异乡人笑着扬手,自然地与商人打着招呼:“真巧啊大伯,您也来这里放松了?伺候花朵还是挺辛苦的吧。”


“那是!小哥,以后也要多多惠顾啊!”


“哈哈,当然会的。”
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,迪卢克眉头紧锁。


麻烦撞在一起了。


闲聊完毕,凯亚向迪卢克走来。他自然地旋身坐上高脚凳,笑眯眯地看向红发的酒保。


“麻烦啦,迪卢克老爷——一杯午后之死。”


他左后方的酒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与哀叹。凯亚扭过头去,几个醉鬼聚在一张桌边,有的得意洋洋,有的垂头丧气地掏出钱包。“凯亚小哥,我们在,嗝——赌你今晚会点午后之死还是苍谷落日!”一个醉醺醺的大叔朝他们喊。


凯亚无奈地耸耸肩,冲他们摆了摆手。他回头对迪卢克抱歉地笑了笑,表情莫名有点心虚。


已经和酒客们熟络起来了……看来这段时间没少喝酒。


迪卢克面色不变,沉默地调制着。凯亚一手撑着脸颊,微眯着眼,享受般地观察着红发酒保的动作。暖色灯光落在坎瑞亚人的肌肤上,柔和了他的身影。


片刻后,迪卢克递上了饮品。对方语气雀跃地道了谢,啜饮一口,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。


“好久没有喝到过这么美味的午后之死了。早就听说迪卢克老爷调的酒是蒙德一绝,果真名不虚传。”


而被盛情夸赞的酒保完全无视了对方,一边擦拭手中的杯子,一边凝神监听商人与黄发男子的谈话。凯亚见他没反应,瘪了瘪嘴,安静地品尝手中的酒。


直到商人话语间流露出离开的意思,他和对面男子的交谈也完全没流露出任何信息。用酒精套取信息失败……那么,就只能等下次机会出现了。迪卢克暗自皱眉。


就在此时,他身侧蓝色的身影动了。


在迪卢克来得及阻拦前,只见凯亚慵懒地放下刚刚见底的酒杯,朝那二人走去。一瞬间商人露出戒备的神色,但马上又放松了下来。


“凯亚小哥啊。有什么事吗?”


“大伯,”凯亚开口,吐字间有种微醺的放松,“有件事我一直想问……玫瑰的花语是什么?”


“啊,是‘守口如瓶’。怎么了?”


凯亚抱起双臂,遗憾地点了点头。“原来如此……与我的家乡不同,寓意的应用范围有点窄。我就说嘛,在我的家乡那么抢手的花,在这里居然还不如风车菊销量好。”


“但花还是很美的嘛。小哥,是你慧眼识宝啊!”


“哪里哪里,是大伯您培育得当的功劳。”


说到这里,凯亚抚了抚下巴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睛。


“对了!大伯,您花田里玫瑰还多吗?如果可以的话——我是否可以从您这里订购一批?”


像是害怕对方不答应,凯亚继续解释道:“其实我有在这里定居的打算。碰巧我对提炼玫瑰精油的技艺略通一二,可以凭这个养活自己。所以我想,不如先订购一批试验一下。”


商人摸摸下巴,似乎在考虑什么。


凯亚继续补充:“您放心,我不会爽约的。如果您答应,我可以签协议……或者,明天就去您的花田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如何?”


商人闻言,装模作样地——迪卢克眼里——犹豫了一会,随后大笑起来。


“好吧小哥,看在你也是个老顾客的份上,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!”


喀拉。


凯亚疑惑地回头,望向吧台后的酒保。对方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,没有看他,只是刚刚还在擦拭着的杯子不见踪影。




“别去。”


这是自雨夜后迪卢克对凯亚说的第一句话。


商人和黄发男子走出酒馆后,酒馆里的人大多都已离开。听到对方命令似的口吻,凯亚挑挑眉,放下了手中的酒杯。


“那商人有问题。具体的我明天再和你解释。”


查尔斯可以接待剩余的客人。而他必须马上追上去,然后在今晚……迪卢克眉头紧锁,披上外套就转向后门。


而后,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。


迪卢克猛然回头,直直撞上蓝发男子的视线。凯亚依然坐在吧台前,神色慵懒,却再也不见先前眼底朦胧的酒意。他弯着眼睛,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扣在迪卢克手腕上,另一只手摩挲着杯沿。


“初来乍到的富有旅行者,主动向自己提出交易请求,还提供了便于抢劫的条件……”异乡人开口,语气散漫却讽刺,“天真极了,不是吗?对于犯罪团伙来说,这可是送上门的好生意。”


在迪卢克逐渐收缩的瞳孔中,倒映出他熟悉的狡黠微笑。


“想钓上鱼,要懂得用适合的鱼饵,提前抛钩。还有,杯子我会赔的哦,迪卢克老爷。”



06



第二天。


按照约定,凯亚登上了商人提供的马车,驶出蒙德城。他一面与商人谈笑,一面不经意似地瞥了眼一旁的森林。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,他勾勾嘴角,又与商人聊起天来。


昨夜,他与迪卢克商定了抓捕罪犯团伙的计划。虽然对方对他“在买花过程中听到传闻觉得不对所以想赌一把”的说辞毫不买账,但时间紧迫,迪卢克最终没再追究。


交叠双腿,凯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。红发男子那过分年轻却满脸不爽的模样出现在脑海,活像只气鼓鼓的红色猫头鹰。他不禁噗嗤一笑。


“怎么了?”


“没什么,我想起高兴的事情。”


凯亚把目光投向窗外。蒙德夏日的风景实在漂亮,他聚精会神地看着,有些贪婪地把一切都装进眼底。


过了许久,天边已模模糊糊能看到花田的轮廓。按他们过去的手段,这时候就该动手了。在去花田的路上杀出一伙盗贼,抢走商人和他的钱财——实际被抢劫的只有他。


而在盗宝团向马车冲来时,迪卢克就会从一旁的树林里现身,把这群人摞成人形堆高高。想象着迪卢克暴揍盗宝团的情景,凯亚咂了咂嘴。


然而,事情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发展。


在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窗外时,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袭来,捂住他的口鼻。还没来得及挣扎,强烈的刺鼻气味就从鼻腔直冲大脑,瞬间麻痹了思绪。


……哦,这样啊。在失去意识前,他脑海内只能发出这样不完整的感叹。


然后世界便坠入黑暗。




迪卢克半蹲在一棵树上,紧紧盯着向花田驶去的马车。


盗宝团没有出现,还没有出现。


持续一夜的不安感汹涌而来。


他看不见马车里发生了什么。或许为了自证清白,商人选择了平原上的大路,因此在森林中藏身的他无法看清凯亚的行动。


而那辆该死的马车还在不疾不徐地行进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

他咬紧了牙关。


越是紧张,过往就越是不受束缚地涌入脑海。无数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闪过心间,最终定格于成人礼静默的雨夜,雨水冲刷血迹斑斑的马车。


指尖深深嵌入掌心。若不是戴着手套,他的手掌必然已经鲜血淋漓。


变故已然发生,他不能再只按计划行事。一瞬间,他甚至想直接冲过去截停那辆马车。


而就在他要冲出森林时,他看见马车转了弯。不是向着花田,而是向一栋不起眼的小木屋处驶去。心下一惊,他再次潜进密林之中。




凯亚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。


睫毛被水粘在一起,眼睛涩得发疼。应该没有昏迷太久,他想。所以,这是哪里?


冰凉自身下传来。他是坐着的,目前在一个……地下室?地板是石质的,室内阴冷异常。双手被反绑在背后,其他身体部位倒没被限制——但也使不上力气就对了。


他试着活动手腕,被麻绳纤维狠狠刮了一下,不禁轻嘶一声。


“醒了?”商人的声音。他有些吃力地抬头,不出意料,看到了商人以及不少盗宝团成员。他们全聚集在这个地窖似的小房间里。


看来是可以一网打尽了。只不过目前……


“您……这是要做什么啊?”这麻药会让声音也变哑吗……“我们不是——”


“提炼玫瑰精油的技艺,是什么?”


“……嗯?”


有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起,针扎似的剧痛传来,激得他浑身一抖。


“老大……不至于吧?”一个盗宝团战战兢兢地说。


“那群该死的学者不允许平民使用炼金术,璃月的香膏技艺又不适于蒙德……”商人话语里尽是气急败坏,“只靠卖花还想发财?做梦!”


凯亚眯起眼,尽力忍耐头皮传来的炸开似的疼痛,安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。


“喂,小子!”商人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,“我再问一遍,你是怎么搞出玫瑰精油的?你最好老实回答,否则……”


揪着他头发的手瞬间向下扣去,加上冲侧腰来的一脚。有一瞬间,他的意识被刷成了一片空白。再回神时,他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。身下石板冰凉,与火辣辣的疼痛交织。痛感从皮肤迟钝地向脏器扩散,颤抖着,他在地上蜷起身体。


“喂,是不是踢得太狠了?”


“没啊?嘁,这细胳膊细腿,我看是身板太脆。”


“安静!”商人不耐烦地吼道。凯亚依然躺在地上,发丝垂下遮住眼睛。


一秒,两秒,短暂的时间被无限拉长,凯亚始终一动不动。商人不安地摸摸下巴——不会真的打出毛病了吧?他凑上前去,想看看凯亚的表情。


而在他还没撩起凯亚的发丝时,他看见,青年的嘴角微微扬起。


“好慢啊。”凯亚轻声说。


然后,一声巨响在所有人耳边炸开。


随着重剑击穿木板的声音,天花板的一部分轰然塌下。在惊叫声响起前,致命的炽焰瞬间涌入房间。烟气之中,一个黑色的身影落地,斗篷在空中展开,如同漆黑的猛禽。他一脚踢飞最近的盗宝团,同时迅速抬手,重剑直直飞向商人的躯体。




前一晚。


“我觉得现在不是怀疑我的时候,迪卢克老爷。”


“你说得对。但这个计划——”


“太过冒险,对吧?诶呀不用担心,我在被打劫的时候就可以——”


“你的计划有一个可能的漏洞。”


“我说,咱们能不能不要一直相互打断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我——唉算了你先继续说。”


“在酒馆时,你曾撒谎说买玫瑰是为了提炼精油。或许你不知道,战争之后,炼金术在蒙德暂时不向群众开放,导致利润最高的鲜花精油产业瘫痪。他们打劫本就是为了利益,所以我想——”


“——除了以前一样的打劫,我还可能会被威胁交出技术?”


“这次是你打断的。”


“……幼不幼稚啊你。”


明明是你这家伙的影响力太强,迪卢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。


“但我并没有讲述这种技术的详细信息……不,对他们来说,机会就在眼前,就很容易不去细究真假。”凯亚喃喃自语道。


“而且,根据前几个受害者的描述,商人一直走在比较开阔的路上,不能跟得太紧。我估计调查过距离,如果你在马车上,我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。”迪卢克眉头紧锁,“凯亚,这真的很危险。”


“哦?”凯亚挑挑眉,突然露出一个坏笑,“迪卢克老爷,你好关心我哦。”


“……我可不想酒庄客人离奇死亡变成怪谈。”


迪卢克绷着脸,手上动作却没停。他从柜子里取出两个小瓶,递给凯亚。


“烈火精油和持续恢复药,之前一个炼金术士朋友送的。”迪卢克说,“出发前都喝了。被逮住能撑一段时间,我的攻击也不会再误伤到你。”


凯亚好奇地观察着瓶内的液体,举起来晃了晃。忽然,他灵光一闪,瞬间笑弯了眼。


“不是吧老爷,我那个晚上说您的火焰会误伤友军,您居然还记得!”


“……”


“啊——我真是太荣幸了——”


“……闭嘴。”




夜幕降临时,商人和他的同伙们都被五花大绑,堆在本属于他们的马车后。车前,迪卢克和凯亚一人骑一匹马,慢慢向蒙德城的地方行进。这是晴朗的一夜,星空一览无余。轻薄的云随风移动,如同在引领他们一般。


“所以,果然还是商人更了解商人啊。对吧,大预言家?”用尽量轻快的语气,凯亚先挑起了话头。


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。这个闷葫芦,从会合后就没跟他说一句话。凯亚在心底叹口气,准备再抛出一个话题。然而——


“……伤处,还疼吗?”是迪卢克的声音。


啊?“不疼啊,基本刚受伤就恢复了。你给我的持续恢复药,忘记了吗?”


“抱歉,”对方声音暗哑,“我动作应该再快些的。”


“都说了不疼啦迪卢克老爷。而且,你和我保持距离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嘛。”


“可是——”


“迪卢克老爷,您在自责吗?”


一瞬的静默。


说出这句话时,凯亚的本意是想逗逗这过分正经的人,再接上一句“没想到能得到您关心,蒙德城的少女们会不会嫉妒我啊”这样的话。然而,当他看向迪卢克时,对方正微微垂着头,嘴唇紧抿成一条线。


调侃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。刹那间,记忆如洪流般涌入现实。他看到迪卢克的红发被雨水浸透后垂下,遮住侧脸;礼服的袖口沾着血,那是——


“算是吧。抱歉,我失态了。”成年男子沉稳的声音将凯亚拉回现实。他匆忙移开视线,错失了对方难得一见的坦诚。


迪卢克抬起头,望着遍布繁星的夜空,深深呼出一口气。


“坦白来讲,刚才,我很担心。”他说。


他悄悄看向凯亚,发现对方也正微微偏头,试探性地望着他。他张了张口,然后自知嘴笨似地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。


“或许我应该给你讲讲我的过去。”


森林静默地在道路两侧伫立。夏夜,蝉鸣时远时近,如同叙述的伴奏曲。迪卢克讲了很多。从少年加入骑士团、获得神之眼,到成人时雨夜父亲的离去。他讲三年孤独的游历,讲作为暗夜英雄的坚守,叙述简洁却清晰。他不害怕面对过去,但从未如此顺畅地向某人敞开心扉。


在与恶人交锋的途中,两人的隔阂悄然融化了。


不,或许,从暗夜英雄的面具被揭下时就已开始。


叙述完毕,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。“……克利普斯老爷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凯亚低声说,“我想,他是一位很好的父亲。”


“嗯。”迪卢克点点头。看到凯亚难得露出的欲言又止的眼神,他觉得有点好笑,又补充道:“不用安慰我,事到如今,我已经能平静地回顾过去的一切了。——只是,当别人在我面前陷入危险时,还是会难以冷静。”


手中缰绳的重量似乎轻了些。


说起来,一向健谈的凯亚现在话意外地少,反倒是自己,几乎说得比过去一个星期还多。回想方才的合作,迪卢克不禁轻笑一声。


凯亚瞬间回头盯住他的脸,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震惊:“你笑了?”


“我只是想,如果在骑士团里能与你这样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共事,效率估计会提高不少。”


那边凯亚又没声了。迪卢克也不再说话,把目光投向夜空。


第一次见到凯亚时,他一直在怀疑对方的动机,在发现对方的跟踪后更是达到了顶峰。于是,他暗中给莱茵写信,请求她调查凯亚。即使得到保证,他依然没有打消自己的怀疑。


但现在,他想,自己还是因为对方坎瑞亚人的身份而先入为主了吧。


扪心自问,凯亚身上还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谜团。但——自己所见证的一切告诉他,凯亚是值得信任的人。


或许,他不应过度追究对方的身世、动机如何。而自己这段时间对凯亚的怀疑……就用作为东道主的招待来补偿吧。




当蒙德城的灯光在天边隐隐浮现时,迪卢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。他驱马向凯亚靠近了一些,微微侧身,与凯亚并肩。


“现在说这个可能有些晚了,但……凯亚,欢迎来到蒙德。”


他的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。


而对方愣了一下,也回他以温和的笑意。灰蓝色的瞳孔含着微光,一如初见时的模样。


“荣幸之至,迪卢克先生。”




07




来自坎瑞亚的旅人似乎和迪卢克老爷成了朋友。


酒庄的仆人们对老爷的行动从未有过异议。对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,现任酒庄主浑身上下都是秘密,自己只需要、也只应该处理好手头的事物。


而作为少数见证迪卢克长大的人,爱德琳就不同了。表面上,她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对待凯亚,但其实她比谁都高兴。


至于喜欢凯亚的原因?那是不能说出来的。因为——


“凯、亚。如果你再把我的葡萄汁偷偷换成酒一次,我不介意让你的头发变成孔雀开屏的样子。”


“但这可是你自己研究出的配方哦?相当美味啊。你真的不打算——”


“天使的馈赠折扣取消。”


“我错了迪卢克老爷您的葡萄汁在这。”


悄悄听着两人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拌嘴,爱德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
关系真好啊。




那日之后,迪卢克与凯亚间的关系变了许多。白昼,迪卢克仍然忙于酒庄事务,凯亚则继续游览蒙德,顺带精心伺候房间里的玫瑰。如果见面,两人可能会向对方简单打个招呼,也不常再有进一步的交谈。


但到了晚上,当两人都回到酒庄时,情况就有些不同了。


若是以往,在一天事务处理完毕后,迪卢克常常会坐在壁炉边安静地读书,或是在书房整理每夜行动的情报。而凯亚的出现打破了这一规律——一到晚上,他就会直接黏上迪卢克。


迪卢克想,或许是先前的经历引发了吊桥效应,自己成了凯亚最亲近的人。当他在火炉边阅读时,凯亚会悄声无息地走过来,偷看自己手里的书。令他意外的是,流浪者的阅读量异常丰富:对方常常能认出自己手中的书本,并发表一些有关书籍内容的见解。


不得不说,凯亚的解读角度往往新颖却又精确。于是二人便会讨论起书本的内涵,若看法相似,一人话音未落,另一人总能无缝衔接上下一句。而要是看法不同嘛……话题往往会从历史哲学、观念冲突一步步转变到“你今天欠我一杯酒你小气”。


他总觉得,凯亚到来后,自家仆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很多。


或许是错觉吧。


迪卢克已经习惯了沉默的夜晚,但凯亚总会悄悄出现在他旁边,叫他一声、吓他一下,然后占据整个本应平淡的睡前时光。如果是其他普通人,自己绝对会忍无可忍地把他请出府邸。可凯亚实在不在“普通人”的范畴——无论交谈还是共事,总能超出他的预期,而那绝不是负面的体验。


或许凯亚与他远比他预期的更加合拍。


又或许,陪伴于他而言,并非可有可无。


除了一起读书,他们还会在炉火前对弈、尝试新的调酒配方,或是一同在书房中整理情报。甚至有时,二人会一同在坐火炉边,什么也不做,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苗。迪卢克不经意间抬头,便能看到凯亚被火光映照的侧脸。浅褐的皮肤镀上一片暖色,显得异常柔和。


而在这种时刻,一种名为“安心”的情感,也会如暖流般注入他心间。


那是自那个雨夜后,他已经陌生了的温暖。




然而,无论多么平静的时刻,一个场景总会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——他和凯亚的初遇。冰蓝的、如同浮冰一般,掩藏无数情绪的眼眸。还有鲜红异常,与旅人褴褛衣衫格格不入的玫瑰。


莫名的浅淡悲哀盘桓在胸口。惋惜吗?似乎不是;怜悯吗?偏离得更远。潜意识告诉他有哪里不对,可无论如何思考,所得总是一片空白。


这异样的感受是从何而来?


他已经决定信任凯亚,但他想,或许他应该试着探寻那些谜团的答案。


无关家国,更无关利益。只是……当人开始接近另一个人时,自然而然产生的好奇罢了,他想。




08




又一个雨夜。壁炉中传来熟悉的炉火噼啪声,两人在火光的映照中凝神对弈。


迪卢克沉思片刻,拈起一只黑棋,移动一格。几乎同时,紧盯黑棋走向的蓝发男子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,垮下了绷紧的肩膀。


“居然没走进我设的陷阱……唉,不下了不下了,没悬念了。”


“但你的手段确实高明。”迪卢克说,“这几年来,我第一次产生棋逢对手的感觉。”


那是因为你已经很久没和别人下过棋了吧,凯亚腹诽道。但他只是耸耸肩,放任自己陷在晨曦酒庄柔软的沙发里。


“所以,五局三胜,你赢喽。”他说,“按照我们下棋前的约定……讲吧,有什么要求?”


“我想问你几个问题。”顿了一下,迪卢克又补充道,“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也没关系。”


“哦?我猜猜——是有关我的过去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看来是说中了。可是老爷,我看起来很像对过去藏着掖着的人吗?就算是平时你问我,我也会说的。哎呀,多好的使唤我的机会——”


“那你前几天赢我,只要我调一杯酒,不也是浪费?”


“……您还是赶紧问吧。”


迪卢克垂眸,在脑海中整理一遍自己准备好的问题,斟酌着开口。


“第一个问题是,你的右眼怎么了?”


触及身体残疾的问题很容易冒犯他人。然而,凯亚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。“战争途中,右眼眼球感染了。”他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晚饭,“发现的时候已经坏死,干脆整个摘除。我可以给你看看我黑咕隆咚的眼眶——哦,前提是你不害怕。”


“……还会疼吗?”


“是好久之前做的手术,已经完全不痛啦。”


“那就好。下一个问题……关于你的家人,我可以了解一下吗?”


凯亚眨眨眼睛。“我没有家人了,迪卢克老爷。”语气依旧轻松。
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
“没事啊,我过惯了流浪的生活了。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身世,我只能说——小时候呆在坎瑞亚,没多大就跑出来了,直到七国和坎瑞亚开战才被抓回去当苦力。”


他看了眼迪卢克复杂的表情,扑哧一笑。


“放心,我可没杀过一个人。我只是在王宫……门口,当卫兵摸鱼,在七国打进来之前就跑了。说实话,我对那地方实在没什么留恋,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家仇国恨。坎瑞亚在我这儿也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,所以不用顾虑哦。”


“那你和莱茵多特是怎么认识的?”


迪卢克发誓,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看见对方的身形僵了一瞬。


“迪卢克老爷,您……怎么知道我认识莱茵?”


这下轮到迪卢克僵住了。面对着逐渐眯起眼睛的凯亚,他只好交代了给莱茵写信的前因后果。


“好吧……”听完对方坦诚的讲述,凯亚叹了口气,“该说不愧是暗夜英雄吗,真是谨慎啊迪卢克老爷。”


“抱歉。我——”


凯亚赶紧挥手打断对方:“哎呀不用道歉,我也知道自己很可疑啦。所以,我能看看莱茵的信吗?”


迪卢克找出当时莱茵的信件,凯亚接过纸张浏览起来。迪卢克沉默地看着,看他的神色从略微紧绷到逐渐舒展,最后放下了信件。


“原来如此,看来我消除嫌疑,莱茵女士也有很大功劳啊。嘿,改天去拜访一下她吧。”


“所以,你们两人……”


“就像她写的一样,说来就话长了。简单点讲,就是我曾经帮过她一个小忙,然后我们聊得还挺投机,就成朋友了。别的嘛……”


“别的?”


“女士的秘密,我还是不随便乱说喽。”凯亚调皮地冲他眨了下眼,“我可不想哪天起床发现自己变成耕地机啊。”


所以其实是不想说吧,迪卢克在心底叹了口气。


在逐渐熟络的过程中,他发现,凯亚其实很擅长撒谎。这男人说的话似乎总只有一半能信,可又总是显得那么自然而理所应当。这无疑是拉拢人际的利器,却也是他人探寻其内心的壁垒。


唯一能确定的是,凯亚没有恶意,不会危害蒙德……大概。他可以相信凯亚,而除此之外,他束手无策。


“喂喂别发呆啊迪卢克老爷,问题就这些吗?”凯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,“问完的话,我们再来一盘?”


从思绪中回神,迪卢克把注意力回归到提问上。只剩下一个问题了,不过……


“……还有一个问题,是我的私心。”


察觉到对方语句间的犹疑,凯亚敏锐地抬起头。


“我想问的是,”迪卢克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,然后继续问道,“你……会在这里停留多久?”


话音落下,凯亚脸上的笑容凝滞了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静静地望着迪卢克。


“没有逐客的意思,”怕对方误会,迪卢克连忙解释,“只是想知道……”


“其实,我也不太确定。”


凯亚轻声给出了意外的答案。


揉揉太阳穴,蓝发男子闭上眼睛,像是忽然陷入疲倦一般。


可当迪卢克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时,他又忽然睁开眼睛、前倾身体,换上他熟悉的微笑:


“但可以确定的是,距离我离开还有不少时间。所以,就不要担心那么久之后的事啦。而且——”


他伸出右手握拳,碰了一下迪卢克的肩膀。


“就算走了,我也会时不时回来看你的。毕竟,放眼整个提瓦特,哪里有比迪卢克老爷更会调酒的人呢?”


然后,没等迪卢克来得及开口,他就伸了个懒腰,从沙发上站起。“问题问完了吧?正好我也困了。”他冲迪卢克挥挥手,“晚安,迪卢克老爷。”


目送着凯亚远去,迪卢克无奈地捏了捏眉心。果然还是有很多不想让旁人知道的秘密,他想。作为东道主兼朋友,他或许……还是不应该越过这模糊的界限。


但既然得到了“还会再见”的许诺,就意味着他们以后还有很多再会的机会,对吧?


疑虑重重的内心稍有平静。他也离开了客厅,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



那晚,迪卢克做了一个梦。


自己穿着熟悉的酒保服,站在天使的馈赠吧台后方。一切都与现实别无二致,除了自己眼前的蓝发男子。


他是凯亚,这点迪卢克很确信。蓝发,熟悉的体型,蜜色的皮肤。可对方的打扮却很奇怪——金丝镶嵌的黑色眼罩取代纱布,遮住右眼。一枚蓝宝石耳坠挂在左耳,右肩一片白色,那是……什么毛吗?再向下则是领口敞开的奇怪衣服,如果没有臂章,完全看不出那是骑士团的制服。


他想看清对面人的神情。然而,对方的脸被一团诡异的淡金色雾气遮住,一片模糊。


他看见自己给“凯亚”递了一杯酒。他听见自己问了对方些什么,语句却像是经过水底一般无法分辨。


然后他听见“凯亚”的回应。


“没有时间了,迪卢克……没有时间了。”


这是凯亚的声音。带着醉意的、悲伤的声音,明明是熟悉的音色,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。


金雾自对方面庞开始蔓延,渐渐充斥整个房间。梦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,在“凯亚”重复了一遍这段意义不明的话后,便彻底破灭了。




迪卢克猛然睁眼。


入眼是卧室熟悉的场景。天还没完全亮,室内一片寂静。


隐隐有疼痛在脑内跳动。他似乎……做了一个梦?他有做梦的印象,却想不起梦境的任何内容。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一般,那些记忆刚醒来就被归零,无迹可寻。


他不是没做过醒来后就遗忘的梦,不过这次忘得实在是有点快……算了,一个梦而已。


很快,这个不太一样的早晨就被迪卢克抛到了脑后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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